天降寶岩|第十章、呼風喚雨

  入關嵐州的那一刻,她就知道她看見的預言場景結果變了。


  街道人民看起來再正常不過,可這裡的人心比桃花村村民還要複雜許多,而且內心藏著一股恨,恨天、恨地、恨掌權者;還有看起來相貌堂堂,內心卻是狼豺虎豹,只想著如何從弱者身上奪取更多好處。


  這裡草木皆兵。


  孟蘭雙在隊伍最末端,想傳達給魏璟陽不容易,且他有意無意避開自己,想必是不想聽她的警告。


  一會兒,孟啟元從前頭折返回來,說是要帶她去魏璟陽在嵐州的府邸,這下魏璟陽又變得望塵莫及。


  他們在騎入某條小巷後,其他弟兄紛紛四處散去,只有兄妹倆還繼續往前,直到在巷尾一間安靜又潔淨的宅舍前停了下來。


  一位中年男子出來應門,見到孟啟元立刻恭敬作揖。男子名叫宋頤,是魏璟陽嵐州府邸的管家。


  跟魏璟陽相處一段時日,孟蘭雙漸漸摸清他的性子。踏入宅舍,她立刻明白為何他會選擇此處。這間屋子既不顯眼,靜得讓說話聲都顯得吵雜。小小庭院被打掃得一乾二淨,飄著清淡的桂花香。院子一邊,幾株菊花在竹子角落盛開;另一邊的梅樹與蘭花正在養精蓄銳。


  宋夫人從屋內走了出來,她一身汗,脖子披了條布巾,顯示剛才都在煮飯。她熱情地請孟蘭雙把行囊包袱放到自己房間,再帶她去吃午飯。


  孟蘭雙食不知味,不停地瞧著門外。對桌的孟啟元倒是吃得很香,還到廚房跟宋夫人要了第二碗飯。


  「身體可是不舒服?沒見妳怎麼動筷子。」孟啟元關心地問。


  「殿下還沒回來呢。」


  孟啟元看了她一眼,才說:「殿下不會有事的,不用擔心。」


  孟蘭雙放下碗筷:「殿下是不是信任我了?」


  「呵,我還真希望他不信任妳,這樣就能把妳送回家去了。」孟啟元也放下碗筷,「殿下有自己的想法,所以妳別想太多,也別干涉殿下的決定。」


  「那大哥相信我嗎?」


  孟啟元微微一笑:「我做妳兄長多少年了,怎會不了解妳?我明白妳的顧慮,只是我也支持殿下來嵐州的決定。放心,我們有做好準備。」


  趁孟啟元去找宋頤,孟蘭雙一人在庭院裡。魏璟陽到底去了哪裡?現在應該要回來了吧?想到這裡,她便有些待不住,只能在庭院裡來回漫步,緩解不安。


  就在她考慮溜出去找人時,門打開了。看清門口站的是誰後,她不假思索拔足奔跑到他面前。


  「怎麼一人待在這兒,沒進屋休息——」


  「殿下先別說話。」孟蘭雙逕自拉過魏璟陽的手腕,仔細地數起脈搏,確認平安無事後才鬆口氣,心中一小塊石頭落地。


  魏璟陽向她靠近,用另一隻手摸她頭頂,柔聲說:「讓妳擔心了。」


  孟蘭雙低眉垂眼,沒注意到自己仍沒放開魏璟陽的手腕。


  「殿下也趕緊進屋休息吃飯吧。」她低聲細語道。


  魏璟陽反握她手腕,急切道:「不了,啟元在哪兒?我有要事找他。」


  兩個大男人關進了房間商量要事,孟蘭雙被排除在外。


  片刻,兩人全副武裝快步走出房間,準備出門,宋夫婦也出來送行。離去前,魏璟陽牽著馬,在門前停下腳步,把韁繩交給孟啟元後,轉身走到孟蘭雙面前,用溫柔但嚴肅的語氣囑咐她:「留在家裡,千萬別出門,等我們回來。宋夫人,蘭雙麻煩妳了。」


  她看著魏璟陽再度匆忙離去的背影,心又悶痛起來,彷彿被塞了過多的石頭。


  宋夫人彷彿知道孟蘭雙的想法,在孟啟元踏出門沒多久,便走到庭院安慰她:「嵐州最近是不安分了些,但好歹是殿下的地盤,不會有事。孟姑娘守在這兒也沒用,不妨隨我去做些手工吧?姑娘可對緙絲有興趣?」


  孟蘭雙拒絕了宋夫人的好意,又繼續獨自待在院子。她的心越來越悶,無法繼續忍受被關在宅院內,卻什麼都不知情。


  最終,她還是趁宋氏夫婦不注意時,牽了馬溜出去。


  她披著斗篷,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騎著馬,路人們的五顏六色的身光與濁氣讓她頭暈目眩,只得停在路邊樹下休息。


  孟蘭雙靠著樹,低下頭,瞧著胸前的寶石項鍊一會,撈起項鍊,低聲祈求道:「娘,求您保佑,指引女兒找到太子殿下去向。」


  她輕閉上眼,感應著母親送給她的項鍊。


  一股能量從心窩蔓延到頭頂,瞬間稀釋掉所有雜念,再睜眼時只覺兩眼清明、精神恢復。


  東北方忽然傳來一陣濃烈怒意,她毫不猶豫跨上馬,往東北方快馬加鞭趕去。


  一路過去,屋舍建築越來越少,取代的是一片片農田水車。周圍明明沒什麼人,不明的恨意卻是越來越重。


  終於,孟蘭雙看見前方有一大群人聚集,隱約還可看見全副武裝的翊旭隊。她靠得夠近後,找了棟廢棄農舍掩護,偷窺他們的動靜。


  「太子有什麼了不起?高高在上不知民間疾苦,明知我們今年不好過,還課我們這麼多稅!」


  「聽說西平王的領地今年也不好過,他們都減了稅,為什麼咱們不行?」


  「就是嘛!給個交代啊!」


  孟蘭雙從農舍後看見魏璟陽、孟啟元、馮松鶴等翊旭隊隊員們,與一群拿著各式農具的農民兩邊對立。農民們看起來很普通,當中有老有少,但他們似乎不畏懼魏璟陽,相反地還一股蓄勢待發的架式。


  「稅收與往年相差無幾,嵐州在歸本宮管轄前,陛下也是照這比例徵收。你們這區的農田,本宮剛才也巡視過了,幾乎不受乾旱影響。啊……」魏璟陽露出靈光一閃的表情,「還是你們不知道本宮臨時要來,來不及整理農田,假裝旱災?」


  農民們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,鋤頭舉得更高;翊旭隊也抓緊腰間長劍戒備。


  「諸位此舉已是犯了謀逆大罪,勸你們放下武器、束手就擒,否則休怪我等無情!」孟啟元冷酷地一字一句清楚說道。


  最前方帶頭的農民冷冷一笑。「那就看看是鹿死誰手?」


  孟蘭雙看得心驚膽跳;兩方就要動手的那一剎那,魏璟陽大喊一聲:「等等!」


  兩方武器皆停滯半空中。


  魏璟陽稍稍上前,對著領頭者問道:「讀過《左傳》嗎?」


  領頭農民憎惡表情參雜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表情,令孟蘭雙頓時想笑。


  見領頭者不回答,魏璟陽循循善誘繼續說:「說說看嘛,你說了本宮可考慮免稅三年。」


  農民們開始騷動。領頭者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兄弟,其中一位老農民催促領頭者道:「快回答啊!」

  

  領頭者只好小心翼翼答:「讀過。怎麼?這樣真的就可減免三年稅收?還是得再詳考內容才可減免?」

  

  魏璟陽頷首:「你要如何解釋『鄭伯克段于鄢』這段?


  領頭者遲疑了一會兒,才說:「共叔段背叛兄長,身為兄長的莊公沒盡到指導弟弟責任。孔子稱其鄭伯,不寫莊公,是認為共叔段的背叛皆由鄭莊公一手促成而指責他。」


  魏璟陽再度點頭,語氣突然變得冷若冰霜:「你可能不知道,靳國境內,只剩弘聖堂教授《左傳》時仍使用杜元凱的版本。去年初,本宮建言陛下統一改成范武子的《春秋榖梁傳集解》。弘聖堂不知是為了與本宮作對,還是自視甚高,沒有照著朝廷政策走。」緊接著他眼神一變、殘酷無情,厲聲喝道:「弘聖堂在嵐州各地組織叛軍,罪不可赦,大夫學生皆不可留!全部拿下!」


  「是!」


  雙方動起武來。那群農民老少皆兵,武打動作皆訓練有素,翊旭隊一時半刻攻不下。


  廢棄農舍裡頭毫無預警冒出一群揹著弓箭的蒙面黑衣人,讓孟蘭雙差點沒來得及躲好。那群弓箭手齊步向前幾步後,同時舉起弓箭往前射去。


  農民們彷彿早已知道有埋伏,不約而同全部蹲下。翊旭隊來不及避開,超過半數中箭。


  弓箭手們窮追不捨,緊接著第二輪攻擊。


  躲在弓箭手後方的孟蘭雙深吸一口氣,強讓自己鎮定,伸手緊握項鍊,低聲喃喃念著沒有人能理解的詞語。瞬間一陣強風襲來,讓所有箭矢偏離了軌道。


  見不明強風吹襲不止。翊旭隊有默契分成兩組,一組由馮松鶴帶領拿下農民,另一組由魏璟陽與孟啟元帶領,往弓箭手這裡衝了過來。


  幸好魏璟陽有加派人手,否則光靠原本在曲水鎮驛站的那人數早已吃虧。然而弓箭手的介入,也使得翊旭隊更加吃力。


  孟蘭雙握著項鍊,念了另一段不一樣、但也沒人聽得懂的詞語。


  天色驟變,烏雲聚集,霎時間狂風暴雨,讓眾將士措手不及。風向隨著孟蘭雙的心意,往敵方吹去,雨水幾乎集中在敵方身上。


  她突然感到身後有一股冰冷寒意。還來不及反應,身後有人用手臂勒住她,並用長劍指著她脖子。


  「別動。」一道冷靜的低沉嗓音在身後響起。「妳是何人?怎會操作如此邪惡妖法?」


  孟蘭雙閉口不語,風雨也失去指揮源頭而逐漸平息。


  刀鋒刺入脖子嫩肉。


  「說話。」


  孟蘭雙回憶著二姊孟啟安教導她防身術時的叮嚀話語。


  她毫無預警蹲低身子,接著用腦袋重重往後一撞,成功讓刺客痛得放手。


  成功掙脫的孟蘭雙忍著頭暈,轉過身想拔腿狂奔,但她的反擊力道不夠強,刺客又從身後捉住她。這回刺客一隻手將她全身牢牢固定住,另一手舉起劍,準備將她斃命。


  「嗚!」


  刺客手鬆開了。孟蘭雙害怕地轉過身,見刺客蒙著面抱著右肩喘氣,仔細一瞧,才發現刺客右肩後方插著孟啟安製作的短劍。


  孟蘭雙抬起頭,只見魏璟陽滿臉怒容地快步朝他們衝過來。刺客回過頭也看到了魏璟陽,迅速邊拔掉肩上的短劍逃跑。


  魏璟陽持著長劍,衝過孟蘭雙身邊想追上刺客。


  「殿下!」孟蘭雙情急之下大喊。


  魏璟陽頓時停下腳步,轉過身跑回她面前,喘著氣問:「沒事吧?」


  孟蘭雙還來不及回答,另一股冰寒的殺意從她的右手方,也就是魏璟陽的左手方迅速飛來。


  她想也沒想,直覺地將魏璟陽拉近自己,轉過身背對敵方,擋下箭矢。


  「蘭雙!」她頭一次在魏璟陽的嗓音中聽見恐懼。


  孟蘭雙想開口安慰,氣力卻已全數用盡,眼前一黑,暈倒在魏璟陽懷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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